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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感与内涵 | 传统家具经久不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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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曾长期就职于国家林业部,从事珍稀硬木的进出口工作,对国内外重点林区进行过多次实地考察,对树木的生态环境、木材特征均有仔细的观察与记录,具有长期专业工作经验和学养。

周先生多次参与明清古旧家具,古建所用木材的鉴定;参与故宫倦勤斋的维修方案及北京恭王府紫檀家具、内檐 装饰的复制、修复方案的制定。 

  记者您曾说收藏家具要选“有品质、有美感”的,那您如何看待家具的审美问题?


  周:关于家具的审美问题大家一直在讨论,然而直到现在中国研究家具的专家学者都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这是很正常的,也不可能有一个标准的、肯定的或模式化的所谓家具审美。有很多人在探讨什么是好的家具时,往往讲材质、比例,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董其昌曾说:“看画如看美人,其风神骨相,有在肌体之外者。”欣赏一件家具也如欣赏一幅精美的画,有人看到淫邪的一面,有人看到美好的一面,更要看到其风神骨相。当然,我们首先要看家具的比例,比例往往会决定一件家具的形式之美,其次为材质。最重要的是家具与人的关系、与环境的关系。人和家具要亲,是浑然一体的,而不是分离的、隔断的或互为对立面。这一点是家具审美极为重要的关键点。


  宋人的审美在中国历史上应是一个高峰。宋画中的家具成色疏朗有致,与环境,如山水、树木、花草、虫鸟一体,自然而然。这种环境中的人和家具也如树木、山水。



  家具所用木材种类有很多,每一种木材都有自己的思想、价值,所有的木材都可用于家具,但用于家具必有选择与分别。我们现在看到的所谓的家具,无论老家具还是新家具,都以它的价格或价值为上,这种看法是不对的。明末时文人看待家具有三个标准:好用,好看,好玩。而所谓“好看”的标准也就因人而异了。


  现有资料显示,中国硬木家具起源于唐代。中国家具发展史上有两个大的转折点,第一个即唐末五代十国到北宋时期:由繁入简。北宋时期的家具,神韵形式之美达到了一个绚烂耀眼的顶点。北宋的家具极少看到人工雕琢、扭捏作态。第二个转折点即出现于雍正时期,由简入繁,直接导致清式家具胡出现。致使我们至今仍在追求所谓的高大、厚重、繁复和极致的工艺。所以我想,风格简澹是家具审美的第一个标准。第二个标准是结构科学。我们现代很多家具都忽视了结构的科学、牢固,宋代家具特别注重形式美,到了明代除了家具的形式以外特别看中结构合理,这也是明式家具最重要的标准之一。第三个标准就是用材合理。用材涉及从颜色到尺寸,再到比例的选择。以上三点是家具审美三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实际上,家具的美是和主人的思想、理想、情趣分不开的,这也是家具审美的一个重要因素。



  记者现代家具如何创新?古典家具的审美与现代人的心理需求结合需要注意哪些?


  周:盲目的“创新”一直是我所反对的。现代有很多人提倡“新古典”、“新中式”,首先这些概念是不成立的。我们首先要把中国古代家具的精髓、精华看懂,要在把宋代家具、明代家具、清早期家具吃透的基础上才可以创新。现在的所谓创新基本是在投市场所好,投家具主人所好,这些所谓的创新不是看重真人、真材,而是看重市场、看重钱财,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灵魂。


  我很少去家具市场看,因为现代家具做得太丑了。近五年拍卖市场、收藏市场有一个很不好的趋向,收藏乾隆时期、乾隆以后的家具器物,收藏那些以繁复、材料为重的器物,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开始。所以国内外有些研究专家认为,中国收藏家的审美已经开始堕落,我非常同意这样的看法。



  创新一定要在吃透前人精神、审美的基础上。在中国古代家具的巅峰时期有两个,一个是唐末五代十国到北宋时期,另一个是明朝末年到清初。清雍正年间还能坚持宋明简约流畅的风格,可是到了末期开始创新,把宝石、翡翠嵌入家具,把西洋的玻璃也引进来。雍正十三年是中国家具抑或艺术发展史上的分水岭,当时有两条路:返本和开新。实际上有一部分“开新”还是很好的,但是开新中又分出一条,走入了繁琐、繁复,重材料、重色彩、重雕琢、重纹饰的审美,这不叫美。我们现在很多所谓的家具创新是接着乾隆时期的思路来做的,我认为这是很不好的现象。


  明末到现在已经五百年,所以现在应该出现中国家具发展的新高峰,我觉得这完全有可能。现在已经有一批学者、实践家正在为新的家具流派做准备。不管是收藏家具、做家具、研究家具的人,都要踏踏实实地把基本功做好,认真读书,认真研究中国家具美的东西,不要重复历史已经认为丑的、垃圾的东西,特别是乾隆及乾隆以后的东西。



  关于家具的收藏,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在拍卖会上一些90后、80后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注意到中国古代家具的美,他们追逐简约、优雅的东西,而不是繁复、多余的家具,很多年轻人对宋明的家具非常喜欢。很多老家具、明式家具与皮沙发摆在一起也很协调,东西不在于多,一两件就好。简约的、流畅的、空灵的古典家具是很好的背景和风景,只要安排得当,和自己的环境协调得好,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记者其实提到家具收藏,大多数人会先提明清家具。为什么明清家具会这么热,明清家具的历史地位如何?


  周:明清家具应该分成两个部分讲,首先是年代的区分,第二个讲形式、造型的区别。明代家具和清代家具有本质区别,王世襄讲明式家具时,提到一个很重要的时间概念,明式家具从明代到清前期,确切地说到雍正时期是一个终结点。雍正以后特别是从乾隆时期开始,家具一反明代清雅简约的风格,所以一定要区分明清家具这两个概念。


  人们总是提明清家具,因为从博物馆能看到的家具一般都是明清时期的,时间上离我们比较近。另一个原因是,家具是木头做的,木头和瓷器、青铜器以及其他材质不同,木头容易腐烂,挪动时容易损坏,所以我们很少看到明清以前的家具。



如何看待明清家具,我刚才说一定要把它们从形式、时间上分开,这是一个关键点,它们是两回事。当然我们看待家具,不能觉得简约的就是明代的,繁复的就是清代的,实际上中国人的审美,繁和简两条线一直是交织的。黄花梨家具、紫檀家具在明代时也有雕制得很繁复的,繁复也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或不美。自然为美。自然是我们最好的老师。所谓美的家具,一定不能显露赘余、过度雕饰、画蛇添足之人工机巧。


明代文人把制器与筑园看成是玩,跟自己的性情结合在一起。明式家具特别是明末清初的家具是中国家具发展史上的一个巅峰,我们现在所做的家具审美判断,也是基于所看到的优美经典的家具之上的。从物质形式上,明式家具对中国家具研究的贡献是至为重要的。至于清代家具,很多人都在研究,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让我兴奋的东西。



记者:很多人提到家具收藏时,首先会问材质,“重材质轻内涵”,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您认为什么样的家具是值得收藏的?


周:不管是在拍卖市场上买老家具,还是去市场买新做的硬木家具,从年轻的到年长的,从经验丰富到初入市场的,首先会问这是什么木材。这个现象很正常,黄金和黄铜摆在一起肯定要先鉴别一下,家具也一样。但是我们现在很多研究家具的国内外专家也经常分不清这是什么木头做的。不知道什么木头,就无法判断家具的年代、价值,那我们怎么研究、怎么买呢?所以,材料很重要,它和价值有关,和年代有关,和结构有关,和家具修复也有关系。



但是过于重视木材,也会蒙蔽我们的双眼。现在很多人有捡漏的心态,觉得别人看的都是错的,这种机会在80、90年代的时候有,现在几乎不太可能了。很多人现在去越南等国家或海南等地捡漏,一个美籍华人在一家美国小拍卖公司花2800万美金买了数件黄花梨家具,我一看就是用缅甸酸枝木近期仿制的,做旧、编藤都做得非常好,造型、做工也是一流,一般人根本辨识不出来。这就是过于自信、重视材质的结果。


“重材质轻内涵”确实是我们整个社会的通病。最近有一个很有影响的公司要做一个大型博物馆,让我去看。我说你这些材料全部是黄花梨,肯定没有问题,但是一件好家具都没有,太难看,雕琢过度,模仿太多,有的连使用功能都丧失了。他问我值多少钱,我说值很多钱,但是和文化与收藏没有关系,这些家具是不能进入博物馆让人欣赏的。



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家具,什么样的木材适合做什么样的家具,都是有定式的。王世襄的《明式家具》我们要多翻一翻,多看一看。现在关于家具的好书很少,所以包括艾克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教科书,翻开这些书就可以知道哪些值得收藏。还有多去上海博物馆四层去看陈梦家和王世襄收藏的家具,以这些为标准,会有很好的收获。